落风尘
我叫许褚,花名仲康,是三果小镇的保安队长。但曹老板说我有以一挡百的能力,保安队实际上就我一个人。我知道这其实是曹老板为了节约成本想出的借口,这倒也没什么,我的梦想就是让三果小镇的居民们都平安健康,快快乐乐。 小镇上的孩子们长大了,那些深埋于他们心中的不安分和破坏力渐渐显露出来,搅和得我很是头疼。其他人还好,只是那个叫曹爽的少年,实在是我后半生的大敌。 别的不说,曹爽总是在公共厕所外偷看女子,我见他一次就打他一次,我碍于他和曹老板家的关系,也不好下手太重。只能苦口婆心地劝,我嘴笨,曹爽总是屡教不改。 日子总是不好不坏地过着,直到有一天早上,我去买油条。曹爽站在我后面眼巴巴地看着,我只好分了他一根,也趁着这个机会再教育教育他。 我说完了长篇大论,喝了口豆浆润了润干燥的嗓子。曹爽依旧嬉皮笑脸。 “许叔,你真是个好人。” 我知道他只是在说我请他吃早饭的事。我叹了口气,把铁盘里剩下的油条推给他了。 我抬头看着这个小镇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正巧有一个女人摇曳着身姿款款走来。随着她的走近,不少食客都皱起了眉头。 而曹爽停止了咀嚼,他抬起头咧着嘴盯着那个硕大的背影看了又看,脖子伸得比油条还长。直到那女人进厕所去了。我终于知道了,他每天偷窥的都是董娇。 曹爽家的情况特殊,没人对他进行正常的性教育。他如果喜欢董娇的话,其实完全可以换一个方式去接近她。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曹爽满不在乎。 “我不喜欢她啊,我只想睡她。” 我皱着眉扇了他一瓢。 “许叔,你真是个假正经。”他揉了揉脑袋,继续往嘴里塞着油条。 曹爽倒也没说错,董娇她确实从事着一种出卖身体的职业。学名叫做性工作者,只不过没人这么叫,难听的绰号多的是。 “我倒是想去找她,这娘们儿,我还救过她一命,还他妈的找我要钱,老婊子,只认钱。” 董娇从厕所出来,她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时候,曹爽的骂声骤然高亢起来。 可是对于董娇来说,这点辱骂算什么呢?她连一时半刻的停留都没有,扭动着臀部走开了。 “既然这样,以后就别去偷窥她了。只要你一天不去,我就请你吃一天的早饭,你也不会再挨打。” 曹爽答应了。但他对于从天而降的早饭很疑惑,他嘴里嘟嘟囔囔。 “许叔年纪大了,要成圣人了。” 曹爽吃完了油条,去天桥底下摆摊了。我坐在原地看着小二哥收碗筷没有动。我明白曹爽的疑惑。 三果小镇上的居民大都衣食无忧,但人的地位却也是千差万别的。像曹爽这样人人避之不及的坏小子自然是鄙视链的最底端。可董娇其人是比曹爽还要卑微的存在。 董娇比我还要老,我们没说过话,因此对她的事我也不是特别了解。何况她住在红灯区,我并不太往那边去。曹老板说那边有打手,有地下头目,有他们的生存的方式和处世哲学。我只需要保护城镇区的这些居民就好了。 我只依稀记得,她年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董娇年轻的时候是小镇上小姐们的头头。她生得美艳大方,身材丰腴,性格爽朗又仗义。不光董娇手下的小姐佩服她,其余有头有脸的人都和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无论是少爷还是老板,大哥还是马仔,她都能周旋一番。人们通常都尊称她娇姐,说她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我当时刚参加工作,抓到捣乱的毛头小子等他们的父母来接时,总会听见这些孩子悄咪咪地提起她,提起谁和她春风一度,提起谁谁谁鼓起勇气去找她,却被她踹下了床。小子们的口气从渴望变成羡慕,又变得幸灾乐祸。 很多大哥是真的爱着董娇,但董娇却不为所动。直到许久之后,有个年轻英俊的马仔来到了三果镇。董娇终于动了真心,沦陷在他强健的身体里。傍上了董娇这棵梧桐树,吕布很快成了金凤凰。可惜吕布是个薄情人,利用完了董娇就把她一脚踢开,当上大哥后更是娶了年轻漂亮的良家女子做老婆。 董娇很受打击,消沉过后人胖了些,容貌也不似以前美艳了,大家都说她老了。 我便是在这个时间段认识曹老板的。曹老板的发家故事很老套,也很潇洒。他本来是个官二代,却不知道为什么和家人闹掰,进了黑社会打拼。浸润够了血雨腥风,完成了财富积累,曹老板慢慢地洗白上了岸,成为了人人尊敬的企业家。与此同时,董娇在小镇里消失了。 大家对这件事讳莫如深。随着其他的娱乐发展起来,没人叫她娇姐了,也没人提起董娇了。她只不过是一个资历老一些的性工作者,有什么好吹捧的。 我接到任务,上面要建设文明小镇,要严厉打击违法乱纪行为。我协助云裳警长打击了一个个黑社会团伙,吕布也没了昔日的风光,灰头土脸地抱着头蹲在地上,不知未来在哪里。 被找到的小姐中还是没有董娇。这朵三果小镇的娇花很快凋谢了。没有了她们,人们也能学会排解欲望。 无处发泄的欲望随着玩具嗡嗡的响声离开了,无处发泄的欲望在屏幕上被演绎得多姿多彩,无处发泄的欲望被具化成了性教育科学的知识点。 小镇居民议论最多的人也变成了曹老板。他隔一段时间便要娶一位太太,小镇上的居民就会有一顿酒宴吃。人们批评他的花心,还说他的财富来路不正,恨得牙痒痒。但由于每家都有人靠着曹家的产业生活,故而也没人敢真正地得罪他。 没人敢得罪曹老板,除了董娇。她再一次出现就又给三果小镇的人看了笑话。 那时候曹老板新娶了第四位太太,正在镇上唯一一家星级酒店里大摆宴席,很是春风得意。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去了。董娇她爬上厂房大楼声嘶力竭喊着要曹老板出来,但没人理会。在稀稀拉拉围观的人眼里,她已经彻底是丑角了。 看热闹的说,董娇是来要钱的。谁不知道曹老板有钱?在别人大喜的日子干这种事,不知道曹老板知道后会怎么报复她呢。 后来绝望的董娇从曹老板家的厂房上一跃而下,却从天而降落在了曹爽的后背上。曹爽当时正在偷厂房里的钢管,我刚找到他,就目睹了这场闹剧。 敬业的司马懿记者闻讯赶来采访,我连忙请求她帮忙。董娇和曹爽都痛得走不动道,我们费尽力气把他们两个送到医院就回到了事发地,捡起钢管,扶起铁杆,收拾着满地的狼藉,董娇的这件事就这么戏剧化地结束了。 现在想想,曹爽应该就是在住院的时候看上了董娇。曹爽对我说,他当时身上被董娇砸得很疼,心里却空荡荡的失去了感觉。身心都被击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些名为爱情的东西。 “谁知道她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一个婊子,呸!”曹爽坐在早餐摊位上,狠狠地吐出一根牙缝里的咸菜。 曹爽躺在病床上诶哟诶哟叫疼的时候,董娇就已经走了。她没在华佗医院过夜,只是简单地休息了一下,便艰难地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曹爽伤愈出院后便找到了董娇的住所。她现在在小镇的贫民窟里,以做暗娼为生。来光顾她的人从曾经的老板、大哥变成了小偷、乞丐。尽管客人的档次一落千丈,她也应该庆幸。还好,贫民也还有性需求。 “娇娇,我喜欢你。” 曹爽恬着脸想去亲董娇的嘴唇,眼睛却止不住地往下瞟。她的胸脯随着呼吸起起伏伏,那里一定很暖和吧,曹爽又凑近了些。他好想把头埋进去嗅嗅她的rufang。 她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尽管她也努力清洁,身上有些女式肥皂的清香。但贫民窟的逼仄和拥挤还是使周围的空气失去了原有的干净。 女人香+穷酸味。曹爽难得文绉绉地想,这就是风尘气。这人一旦沦落得出卖身体换钱,一辈子就毁了。看看那个吕布,如今在隔壁的洗头房当鸭子。而董娇嘛,也只有自己看得起她啦! “五十块。”董娇听完他羞赧的表白,脱掉了衣服,白花花的rou体暴露在空气中一颤一颤的。曹爽刚咽着口水看了两眼,董娇见他没有掏钱的意思,又把被单盖在了身上。 “娇娇,你知道我家是干嘛的吗?”曹爽没想到董娇会这么说。他看上她,她竟然这么对待自己一颗年轻纯粹的真心…… “你爸曹真离家出走了,你前爷爷曹瞒很生气,不再认这个儿子了,自然也就不管你了。” “你……” 她寥寥的皱纹里挤出嘲笑,她丑陋的脸上露出鄙夷。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他就是这个镇子上唯一一个姓曹却可以被随便嘲笑厌恶的人,连这个卖的都看不起自己。 曹爽骂了一句婊子摔门而去。董娇家门口的小红灯闪闪的,为流着泪的曹爽照亮了逃跑的路。 他从此被爱与恨劈成了两半,一边小心翼翼窥探着董娇的身体,一边露出獠牙咒骂着董娇的现实。直到我的油条收买了他的肠胃,他失败的单恋才算告一段落。 曹爽不再闹了,准确的说是他无法再闹了。弗兰电视台的一档综艺节目说要在小镇上搞什么变形,曹爽被节目组看中成了嘉宾,要和曹老板的儿子丕丕互换环境。从此以后他便要在电视台的安排下生活,一举一动都会被全国观众指点议论着。 不用再好声好气地给曹爽讲道理,我的工作轻松了不少。但生活总是这样,时刻都会和某些意外不期而遇。 即便我不刻意地往董娇所在的地方巡逻,但三果小镇就这么大,闲下来的我遇见她的频率也多了。 她知道我的职业性质,在街上碰见时从来不会与我四目直视。我只能在行走的风声中看到她沉默而压抑的侧影。应该是总在室内呆着的缘故,胖胖的董娇依旧有着白到透明的皮肤,饱满的rou撑起了高大的骨架,皱纹也大多被撑得平展。但大家都说董娇已经人老珠黄了。先是议论几句,言语的频率相同后发出几声哄笑,然后就开始无休止的辱骂。 辱骂也总是老生常谈的那些话,她出卖残花败柳之身赚钱,因此人格卑劣,十恶不赦,肮脏不堪,有辱风貌…… 大家骂得累了,一哄而散,又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里。我站在原地,只觉得所有事情都很费解。 于公于私,董娇都没有影响过我什么。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如此的默契,如此的义愤填膺。 那这样看,她的存在是个错误。那为什么云裳警长没有把她抓走?既然人人都讨厌她巴不得她死,那她是怎么靠这种人人都憎恨的生意存活至今的?至于再往下挖掘什么深层次的东西,那应该就是大学里的教授所该研究的问题了。 曹老板很快又娶来了五太太徐淑。但这次他在结婚前就和五太太闹得很不愉快,最后几乎是巧取豪夺来的佳人。故而他这没有大肆地宣扬,一家人聚一起在镇上最贵的西餐厅吃顿便饭,五太太就算过门了。 屋子里坐的是曹家所有重要的人物,我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背对着他们站岗。他们的谈话没避讳,在刀叉碰撞的声音中断断续续传进我的耳朵里。 西餐厅位于小镇上唯一一座高楼的顶层。大太太袁芍说,餐厅装修和菜品口味都很不错,就是底下的景不好看,黑漆漆空荡荡的。曹老板连忙说过几天他就请工程队把对面的棚户区拆掉盖个小剧院,晚上在剧场门前表演灯光秀,下次他们临窗就餐的时候就可以看到。 四太太夏侯媛让连忙说她也要,要曹老板给她建一座体育场。曹老板说他没钱,让媛让去求袁芍jiejie的老爸贷款才行,媛让别别扭扭地说不出来,听声音好像是她一头扎进袁芍怀里撒娇去了。小植奶声奶气地说了句什么,大家都笑成一团。 听到小植的声音,我才发现这群孩子里少了个曹爽。这是节目组的安排吗?不过不管有没有节目组,他都不应该出现在曹老板的家宴上。 一个半小时过去,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我正调度着司机和汽车,忽然门口的服务生告诉我,曹爽来了。心中那点隐隐的不安居然成为了现实,我连忙下去看情况。 曹爽坐在一块停车位上骂骂咧咧,他的寸头里有一层土,脸上还挂着新鲜的血迹,像是跟人打架了。我去拉他起来时才发现他的目光聚焦的不是餐厅的窗口,而是楼顶天台。 董娇正站在整个小镇的最高处俯瞰着一切,这一次可不是什么低矮的厂房。处理不好就会出人命的。何况弗兰电视台一直拍着曹爽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会剪辑成什么鬼样子。敬业的司马懿记者也及时赶到,不同的摄像机闪来闪去,报道声此起彼伏。不知道为什么,丕丕也出现在这里。 场面越来越混乱,我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怎么又要跳楼啊?” “上一回没死成,不知道这次又出什么事了。” “夺人眼球的花招吧,她这种人离了别人的眼光就不能过。” “诶,你怎么对她这么熟悉啊,难道……你上过?” “我可去你妈的吧!” 看热闹的行人兴奋极了,他们的议论声越来越高昂,这使我听不清曹爽对董娇的指责了。 我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脖子,要去把董娇劝下来,临走前我警告曹爽让他别捣乱好好待着,也不知道他上心没有。 路过西餐厅的时候,我看到曹老板一家已经准备离开了,在新婚宴的末尾发生这样的事,全家人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她怎么总要在大喜的日子找人晦气呢。”郭嘉嘉的年纪小,不怎么认得董娇。她拧着秀气的眉毛小声抱怨,“玉jiejie,这个人究竟是怎么了,你知道吗?” 袁芍以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看了看她的丈夫。而曹瞒正铁青着脸想着该怎么应付弗兰电视台的那群好事的记者。 袁芍说得不错,一到晚上,这个小镇上除了零星的灯火便再也没有什么五光十色的璀璨景象了。天空中渺小的星子们努力地发着微弱的光,它们身边的圆月洒下一片清光照亮了杂乱的天台。我打着手电筒费力地绕过地上废弃的电线和木板,小心翼翼地接近她。 董娇的身影几乎把月亮都挡住了。她认真地盯着大楼对面破旧的棚户区看,仿佛我不存在似的。她看起来不太像要轻生,更像是在纳凉。但由于她有前科,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就连我的笔记本掉在了地上我也不敢捡。 “董娇,你先下来吧。有什么事都能好好说。” “跟你说吗?”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自然无法解决董娇的诉求,但我始终不赞成她继续闹下去。她一直这样给曹老板找不痛快,就算再福大命大,也迟早会被曹老板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把我的顾虑告诉了她,没想到董娇却轻轻地笑了笑。 “许先生,你觉得像我这样的活着还有什么必要呢?” 她的问题我回答不出。但我看到她脖子上也有几道伤口。联想到还在楼下叫骂不休的曹爽,我连忙问道。 “你和曹爽打架了?” 我说完便有些后悔。在这件事上,不管怎么看都是曹爽一厢情愿地纠缠她,她是彻彻底底的受害者。 “他总想方设法摆脱节目组的人来找我,和嫖我相比,大家更喜欢看他的笑话。”董娇拿手拢了拢头发,她的头发刚刚全都披散下来,乱蓬蓬、毛烘烘的,“何况谁也不想在取乐的时候还被另一个毛头小子在窗外盯着。慢慢地也就没人来找我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个人和我做完,出门的时候却被一旁藏着的曹爽推到了阴沟里。” “那人打完曹爽就打我,说我们合伙谋财害命。曹爽把我害得之后都没了生意,我又能怎么办呢?” “董娇,你别想不开。人生就是……”我刚干巴巴地劝了一句,就听见下面不知是谁嘹亮地大喊了一声。 “喂,你到底死不死啊!” “她总是挑着这个时候寻死觅活,她不会真的喜欢曹老板吧?那可真是痴心妄想了。” “诶,你们女的是不是都这样,就想找曹老板那种有钱的?” “听说爽子想当她男朋友,还被她拒绝了。唉,真是,不管什么样的女的最后都有人接盘,啧啧啧,做男人好难。” 无聊的居民对真相的窥探欲极其旺盛,底下的人越聚越多。我喊了几次让他们闭嘴也无济于事。 “许先生,我不是个人,我是鸡。鸡有什么人生可言呢?“我年轻的时候想好好活,他们都让我去死。等我现在真的要死了,您又来阻拦。” 董娇整理了一下方才被嫖客拉扯得歪歪扭扭的裙子。 “许先生,你是个好人,多谢你了。其实你不用因为曹爽偷看就一直揍他的。” “额……那是我的职责,不用,不用谢啊。”我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曹爽其实说得对,董娇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了,他偷看两眼能怎么呢?也只有您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做维护我的这种傻事了。” “我死了就干净了,只不过,我必须得死到曹瞒跟前。” “嗯……你们是有什么仇吗?”我终于也小小地八卦了一下。 董娇看起来并不想多谈。她用力地摇头,只说了句:“都过去了。” 她往后走了两步,我的手电筒也跟着她往后移。她借着光线看到了我掉在了地上的笔记本。我拾起来后拍了拍土,把正面翻过来,本子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曹瞒情史》。 “曹瞒情史……曹瞒情史。”董娇自然也看到了,她奇怪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喃喃自语。 “啊,我还有一项工作就是记录曹老板他身边的大事小情,尤其是他的感情经历。” “我能看看吗?”她在一呼一吸间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平稳而不带一丝波动。 我迟疑了一下,把笔记本递给了她。这个脆弱的本子已经泛黄破损了。接过本子后,董娇的手打起了颤。 我刚要问她不是冷了,她忽然开始狰狞着撕扯着那部曹瞒情史。被撕碎的书页被她抛在空中又纷纷飘落,像华美而憔悴的枯叶蝶停止了飞翔。底下围观的人们以为掉下了二十元面额的钞票,争先恐后地去抢。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让他们后退别再拥挤的时候,董娇从我旁边一闪而过。而我难以一心多用,根本来不及抓住她。 哄抢声变了调,震破耳膜的尖叫响起。 “出人命了!” “出事了!” 董娇真的跳下去了。我坐在原地发楞,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脏兮兮的地上还有残存的纸页,有一片和我手上的冷汗黏在一起。我颤颤微微地抬手去看。 纸页刚刚被董娇弄皱了,一滴眼泪落在上面,浸湿了一个“瞒”字。 在这转瞬即逝的时间里,董娇如一颗笨重的流星缓缓下坠,没有人知道她在最后的时光里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是怎么来到的小镇过上了这样的人生。 董娇闭上眼,想起了生养她的家乡。 她是董家的长女,父亲辞官后便携全家隐居在了西凉,董娇从小就高大健壮,上山打猎、种田砍柴,cao持家务,什么粗活细活都能干。长大后的董娇开始怀疑自己有羌人的血统。西凉离北国的羌人部落不远。也许她未曾谋面的母亲就是那边的某位妇人。尽管她的外貌和体型都能证明这她的推测不是空xue来风,但她的父亲也总是对此闭口不谈。 董娇满十八岁的愿望就是买张跨越边界的火车票去看一看她的第二故乡,但还没来得及去证实自己的身世,她那些陌生的亲人就在一次跨国的打家劫舍中掳走了她。 她的成人礼是一场长达数个月的共同监禁。语言不通,董娇的咒骂声消散在黑暗的地牢里。劫匪残暴,董娇的反抗精神被求生欲所驱散。 她发育良好的身子在这群可怜的少女中极为显眼。汉子们排着不规则的队伍,轮流着用暴力征服了一个个刚刚成熟的rou体。 女人贩子姗姗来迟的时候,大多数柔弱的少女已经被折磨而死,只有坚强的董娇还奄奄一息地躲在角落里。 她搬弄地检查着一具具尸体,抱怨这些强盗太粗暴。 “时代变了,现在女人才是最赚钱的,不说卖人,一次初夜就顶你们大半年的奔波了。你们薅一薅摇钱树的叶子就够了,怎么还把树给弄死了?瞧瞧,都是多水灵的姑娘啊,看着又听话,下次管好你们的裤裆,再不配合,我们就不要合作了。喏,这里还有个活的,也不算白来。” 仅存的董娇被卖到了三果镇最大的夜总会里。她呆愣愣地被关在房间里养伤,听着隔壁男女之间暧昧的调笑声等待着她的第一个客人。董娇即便有了机会也彻底不敢逃跑了。和她堪堪保住的小命相比,名节,家人,都不算什么了。 她再也不想回到地牢里去。这里的房间比地下室明亮温暖,她的客人也比劫匪斯文些。她乖乖地躺在床上,那些男人脱去象征着文明的衣衫,压在她身上尽情发泄着兽性。 客人们穿好衣服从容离开,钱包和手指缝里漏下些钞票给董娇做小费。但董娇一分钱都拿不到。 mama桑一眼看出来董娇在安逸中又滋生了逃跑的念头,始终防备着她。 “等我把钱赚够了,不欠你的了,我就走。”董娇第一次开口叫人mama。 “为什么要走啊?你满足了他们的性需求,他们给你钱,有什么不好的?你知道你能赚多少钱吗?” 董娇不想赚钱,她只想回家。 看出了董娇的固执,mama桑也不在意。她很大度地告诉董娇,她可以随时离开。 时隔几个月才真正获得自由,董娇对外面的世界有些陌生。白天的夜总会只是一幢平平无奇的灰色建筑,那些彻夜的灯红酒绿和声色yin靡仿佛都没存在过。 她想先去打工养活自己,但小镇上根本没什么机会。尽管她反复解释自己是被强行带来的,并且现在已经不做那行了,也没有人愿意给她一份工作。 董娇站在三果的正中心,向北而行,魏镇地处紧挨黄河的平原,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西地人杰地灵,被人称作“天府”。东边的水镇山明水秀,风光养人。她很久没吹到过那种混着沙土的列列狂风了。 “就算你从良了,也不行。我们镇子里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人,让你来帮忙会坏了我们生意的。” 从良,那她是被谁逼着恶堕的呢? 尽管小镇风气保守,但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董娇已经声名在外。她深邃立体的面貌是种新奇的美丽,被不见天日地关了这么久,皮肤更白了些。有个见多识广的嫖客说,她立在那里一丝不挂,像极了古希腊的石像女神。高个子和矮个子的男人都想征服她。 她在镇子上走过的时候会频频吸引人们的眼光,男人色眯眯地打量她,好多人都和她睡过了,他们想着能否不花钱而再续前缘。女人用仇恨的眼光望着她,好多人的老公都和她睡过了,她们觉得是董娇勾引了男人。 董娇走进公共电话亭里,她摸索了半天,倒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她想用这个神秘的工具联系上家人。可她并不知道该怎样把她的声音传到遥远的家乡。她们那里没有电话。 即使她会用电话也打不通,公共电话需要投币,而她一直都是身无分文的流浪者,想离开这个小镇都无能为力。可笑的自尊心并不允许她回头找mama桑借钱。而那些老实本分的居民也不愿意和她扯上关系。 夜里静悄悄,没什么人路过,她只好在电话亭里等待着明天的太阳。 “大洋马。”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董娇惊恐地回头,却发现了一个小朋友正隔着玻璃看着她。 “小朋友,你mama呢?赶快回家吧,晚上不安全。”董娇竭力地摆出一副和善的姿态。她怕脸上的浓妆吓坏了这个孤独的小孩。 “骑大洋马。”小孩子仰起头来看董娇,他含着手指当糖吃,嘴角有涎水流下。 小孩走开了,他跑起来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却一下一下地把董娇踩进地里去了。 她放弃了。即便她能联系上家人,她的家人就一定会接受她吗?家乡的人指不定在怎么编排她的意外失踪。她已经落了口舌,无家可归了。 没事儿,还有弟弟在呢,天塌不下来。没了她也无非是少了个劳动力,等弟弟娶了媳妇,家里的活儿就有她来干了。 卖身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工作。 她终于认命般地一脚踏进了夜总会的门槛。 用丰腴的身体作温柔乡,用熨帖的言语当安慰剂。她的世界从此变成空白的废墟。面前的贞洁牌坊塌倒后,一座金山露了出来。 董娇点燃了一支细长的香烟,用一双媚眼瞟了瞟床上的大老板。她将浓密的长卷发向后一甩,起身开了窗,散散房间里弥漫的石楠花味。 天色于刺耳的蝉鸣声中透了光,破晓时带来清凉的风穿过窗子,让她的头脑明亮了不少。夜晚时繁华的街上此时空荡荡的,鲜有人烟。 “娇啊,你要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 “你老婆不就是你一个人的吗?” 董娇躺回他身边,喷出一口烟雾在这位老板脸上,这股烟雾并不呛,细细嗅闻的话甚至还带着一丝腻人的脂粉香。他笑了,却有些讪讪的。 她这句话说得毒辣。既是暗指他有了老婆还出来乱搞,又是堵住了他的口——就算她再漂亮,他可不会娶董娇这样的人做老婆。他当然可以胡作非为什么都干,但他的老婆必须是相夫教子的良家女子。 可惜了,这娘们长得可真好看啊。虽然不年轻了却更有风韵,黑眸黑发,肌肤雪白,嘴唇是朱红色。就跟……就跟那个什么白雪公主似的。大老板记得女儿的童话故事书里有这么一个小妮子。 不过真正的公主都不一定有董娇的身材好。他在逐渐变淡的烟雾中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董娇迷人的身体,饱满的两只rufang,忽然摸到了他胸脯上落着的一根头发。 哦,这娘们的头发也是卷的,和她下面的逼毛差不多,床上的大佬捏起来那根头发,低俗地笑了一声。 董娇听见了那嘲弄的笑声,她闭上眼扭头装睡。她能感觉到这些男人对她是又爱又恨。爱她伶俐又恨她强势,爱她万种风情也恨她人尽可夫。有关她的桃色艳闻传得很邪乎,有人说董娇学过西凉边陲一种采阳补阴的秘术。遇见她的男人没有不为她动情的,慢慢地就会精尽人亡。可消息传开后,慕名而来找她的人反而更多了。 好啊,都来找死。反正她身体好,什么花样都能玩,多长时间都受得住。 大老板走得很早,他从别镇过来谈生意,来去都十分低调。董娇给他打好了领带,以一个贤惠妻子的方式结束了这段性交易。 董娇还开着门,大老板还以为她不舍得自己,还多情地冲她挥了挥手。他并没有看到董娇的目光聚焦在更远的地方。 时代发展,小镇的经济日趋向上,董娇也因此赚得大把钞票。但她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门,董娇安心地住在这个夜总会里,很久都不见天日了。 现在还不到五点,卖早点的都还没出摊。董娇忽然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再次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路上,她简直忘了该怎么迈腿。她裹了裹枣红色睡裙外面的米色披肩,勇敢地迈开步伐,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咯噔咯噔响。 董娇只在夜总会附近活动,有很多服务员和保安都在旁边的平房居住。那些斑驳的外墙被淡黄色的腻子盖住了,其他地方的楼房也变多了些。的确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再往前就是公共厕所了,董娇正打算绕路回去,却听见一个男人的惊叫声。 平房里走出来一个倒尿盆的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董娇,像是被她惊艳到了,这男人手一抖竟是把尿罐子打翻在地,攒了一夜的陈尿向董娇的脚边流过来。 真晦气。她皱了皱眉正要开骂,却看见那个高大威猛的青年瞪着眼睛红着脸跑回了平房里。 董娇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踮着脚尖避开那些深黄腥臭的液体,走回夜总会去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又见面了,晚上来客人的时候,董娇隔着窗户看到了那个男人。他穿着酒店的制服,屈着高大的身体给一个小老头开车门。 董娇悄悄问了他的名字,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报那“摔尿之仇”。 “老丁怎么收了个这么傻的儿子啊?”董娇打听清楚了,顺带着连老丁也看不起了。 丁原是负责给洗浴中心看场子的头头,吕布只是他手下的一个泯然众人的愣头青。非要说特点的话,也就是个子高些,长得英俊些,有双揍人的好拳头。 董娇想好了整蛊他的方法,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吕布倒是抢先一步对她下手了。 这个小老头趴在董娇丰美的身体上,咬着奶头哼哼了半天,把董娇都弄出火来了,他的老东西也还是半硬不软的。董娇一边憋着笑一边敬业地应付着他,自己与自己打赌,估摸着老东西什么时候能举起来。 她想到西凉八月飞雪的美景时老头气喘如牛地射了,还没硬就射的人还是董娇第一次接待。她看着老头挂在自己阴部上的那些jingye,装出一副满足的的样子体贴地帮他抚平一颗躁动的心。看吧,男人老了就这副鬼样子,还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了。 小老头要赶回家去睡觉,夜总会里太吵,他受不了。董娇勾着他的手指说舍不得他走,实则暗暗庆幸老色鬼没死在她身上。 她懒得擦拭,刚打算去洗个澡睡个好觉,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董娇以为是客人回来了,套上那条睡裙摆出个笑脸。 “怎么了?舍不得我呀?” 她说着话打开了门,见到的却是一个年轻健壮的身体。再往上一看,竟然是白天那个尿盆都提不好的男人的脸。 董娇冷冷地问他什么事。吕布支支吾吾地说小阔老头上车前发现他的玉扳指丢在了董娇的房间里,便让吕布去帮他拿。 董娇弯下腰去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