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兔子的尸体
“病人出现心室纤维颤动…” “准备胸部按压抢救…” 手术台上的春野优轻轻地阖着双眼,安静得如同睡着了一般,浑然不知周遭忙碌的医护人员在干些什么。 半晌,豆大的汗珠从主治医生的无菌帽旁滑落,他沉声道:“通知家属。” 心电图监视器上的线条经过略微波动之后迅速拉成一条直线,长长一段尖锐的“嘀”声响起,和护士倏然推开急救室大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在门外椅子上等候着的宫村空和冰河卫同时站了起来。护士询问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着,“谁是家属?” 宫村空迎上前去。 尽管冰河卫的中指上正佩戴着一枚和春野优成对的订婚戒指,但目前在法律关系上,只有宫村空才是他唯一的亲属。 第一次见到9岁的春野优时,宫村空不过15岁,那个时候他尚不清楚,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在未来的日子里对他来说,并非兄弟或是玩伴这么简单。 宫村空的生父意外身亡后,生母春野明美便把他从自己前夫家中接到了身边。然而这个新家庭也称不上多么完整,春野明美和继父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成日不着家,除了为两个孩子提供了一间居所和并不富足的生活费之外再无其他。 宫村空原本一直作为独生子长到了叛逆的青春期,却突然成了要照顾别人的哥哥,起初是无所适从的。无奈春野优生着一张可爱的脸蛋,整天跟在宫村空屁股后头转悠,每每宫村空不耐烦的时候,他总是眨着那对亮得过分的眼睛向上望过来,再喊上一声“宫村大哥”,宫村空便什么脾气都没了。 宫村空并没有什么照顾小孩的经验,只能参照儿时养兔子的经验,给他适量的食物和水,想起来的时候抚摸一下,偶尔带出去放放风这样。由于父母极少露面,同样是个半大孩子的宫村空被迫做了十来年春野优的实际监护人。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春野优19岁,他们终于变成了真正的两口之家——父母双双人间蒸发,登记失踪期满之后便从户籍上被抹掉了。 父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他们一直居住的房子也是租来的,好在宫村空已经工作,春野优才不至于要退学,尽管两人的生活变得愈发拮据。 春野优被送进了太平间。冰河卫几乎是立刻就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险些在抢救室门口晕倒过去。而宫村空的脑子一片空白,麻木地在医院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作为他的唯一亲属机械地签署着厚厚的一沓文件。 送走冰河卫后,宫村空走在医院外的桥边发呆,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些遥远的回忆,试图厘清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 他恍惚间看到春野优背着书包走在桥上的身影,这道桥是两人放学和下班的必经之路。 春野优大二那年,宫村空遭遇了上司严重的职场性sao扰,还被同事排挤到丢了工作的程度。他只有少得可怜的存款,可人只要活着就会一刻不停地需要金钱,两人的房租生活费加上春野优的学杂费本就已经快把宫村空压垮,多年来的辛苦和孤独一齐涌上心头,他几欲结束自己的生命,把春野优和所有责任全部抛在脑后。 下班时间都过去了几个小时,春野优还一直没等到宫村空回家,拨过去的电话也是关机的,便着急忙慌地跑出门去找人。终于在桥边找到宫村空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大哥?”惯会察言观色的春野优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宫村空沉默地把眼神从虚空转而投向他,只看到他跑得满头大汗却对自己讨好地笑着,从裤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枚硬币开心的样子。 “我们去吃拉面吧,”春野优指了指街对面的夜摊,“吃完了一起回家。” “我们一起回家。” 宫村空扔掉了手里的公文包,把春野优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他只想狠狠地抽刚才险些轻生的自己一巴掌。他怎么能忍心留春野优一个人在世上呢? 春野优是这世上唯一一个需要他的人,是他继续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或许是那一次,又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在遥远的过去,宫村空就已经对自己的弟弟产生了畸形的感情,并终于把所有人都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注定被世人所唾弃。 5岁的时候,母亲把一个小小的铁笼子交到他的手上,告诉他:“把兔子养大的时候,就能见到mama了。” 后来兔子死掉了,他还把兔子的尸体留在屋子里好些天,每天照常给它换水换粮,直到它整个散发出浓烈的臭味之后被父亲揍了一顿。 15岁的时候,母亲把另一只小小的手交到他手上,告诉他:“等优长大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十几岁的少年没有什么耐心,对于突然发生巨变的生活并不能做到顺其自然地接受,总是习惯用一些顽劣的恶作剧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春野优很怕黑,夜里被宫村空突然关掉灯还讲鬼故事吓得快哭出来的时候,却在拼命地往他怀里钻。 父母在家的日子,春野优的文具盒被宫村空故意藏了起来,他因为没法完成家庭作业挨了一顿骂。宫村空冷眼旁观着一切,他却只望着宫村空道歉,说着“对不起哥哥,我把你送我的橡皮弄丢了。”尽管那只是宫村空从自己的橡皮上削下来的一小块。 …… 16岁的时候,宫村空打哭了学校里欺负春野优的小混混,背着他回家的路上,春野优伸出小手揉了揉他破裂的嘴角,嘴角牵扯出他心口些许的疼。 17岁的时候,宫村空一大早被哒哒跑到自己床边的春野优吵醒,一睁眼就看到他在自己面前脱下一半内裤,眼神无辜地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本该好好向小孩解释什么是梦遗的他,愣是红透了耳根半天说不出话来。 18岁的时候,宫村空看着春野优放到自己面前的一堆巧克力,捏着他的脸调笑他“现在这么受欢迎?巧克力都多到要堆来哥哥房间里了”,他却红透了脸说着“我以后…以后自己赚钱给哥哥买……” 春野优没有什么表情时,嘴角也像是带着微笑般。宫村空把他从冰冷的房间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车后座,端详着他永远凝固的笑脸,轻声对他说话。 “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