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久违回到名古屋
自从开始在东京工作后，除了一年当中重要的假日，赤楚是很少回名古屋的。 他因为从小体弱，一直以来都活在家人的关照之中，有时候看起来甚至算是有些过度了。而他的叛逆期也姗姗来迟，比如在名古屋念完大学后，不顾家人的反对突然铁了心要一个人去东京打拼。 并非是生活在名古屋让他有什么不愉快，只是“在同一个地方生活到死掉”这个认知突然令他感到害怕，他发现自己骨子里似乎更渴望去远方流浪一些，他甚至想过放在古代，自己兴许会是个吟游诗人也说不好。 回到名古屋家中时正好赶上午饭时间，周平已经张罗好了饭菜，他惊讶地发现这小子比起上次见面又长大了些。 不过周平是当真在除灵师这个行当天资不足，他完全察觉不到町田的踪迹，只能由赤楚对着空气向他介绍。 周平便对着空气打招呼，“你好，町田桑。” 町田拿起面前的筷子在碗沿敲了一下权当回应——在他强烈要求要闻闻饭菜的味道之后，周平也给他备了一副碗筷。 “弟弟比你会做饭多了！”町田由衷地发出感叹。毕竟苏醒的这几天里，他不是见到赤楚把面包烤糊就是牛奶热焦，甚至速食品的水量都能加错。 赤楚威胁地看了一眼町田，当然这画面在周平看来就略显怪异一些，他便好奇地问道：“町田桑说什么啦？” 赤楚当然不好意思说他在夸你结果被我瞪了吧，只能打哈哈过去又转移了话题：“对了周平，你都没有灵力的话，从小爸妈跟你说这些，你不会觉得很困扰吗？” “唔…”周平认真想了下，“虽然也习惯了，但确实都没什么实感诶，对他们在做的事。就像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可能某天会被告知‘这些都是假的哦’，而我也只能给出‘哦是吗’，这样的反应…” 赤楚苦笑，某种程度上说两兄弟还真是相像啊，他现在也没有什么真实感，也非常希望谁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吃过饭，赤楚叮嘱周平先安心回学校之后，便带着町田往名古屋灵异局的方向去了。 小野塚已经帮他们对接好了这边的联络员，只需要他们去指定地点碰头即可。 “还真是怪方便的…”赤楚看着那串地址由衷地发出感叹。 原来名古屋灵异局的地址就在赤楚父亲工作的名古屋学院大学旁边。 赤楚边走边碎碎念道：“可千万别遇到什么我爸妈的熟人啊叔叔阿姨之类的啊…” “为什么？”町田不解，“人类的世界里不是会觉得找熟人好办事吗？” “就…”赤楚挠挠头，“想象一下如果遇到这类熟人，大家都会说‘哎呀小赤楚，大家瞒了你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告诉你了呀’这种话，不会觉得很狗血很尴尬吗？哎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町田肯定没有这种烦恼啦…” 町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说起来，町田在遇到我之前的记忆都没有了吗？” “是啊，我再上一次醒来就是你小时候，那时候我除了知道自己之后得跟着你，更早的事都想不起来了。” 赤楚仔细端详了下町田的脸，嘀咕道：“长得也不像啊…” “什么不像？” “就是，我在手册里查了一些背后灵的资料，说都是因为生前跟被附身的主人有渊源，多半是亲人之类的。我想到东京那家蛋糕店收银员jiejie的小背后灵，就和她长得挺像，说不定是她过世的孩子。可是你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哦？”町田挑挑眉，“谁说渊源只能是亲人呢？” 赤楚“哦”了一声，突然眼睛瞪得大大的，抱住了自己的双肩，“那没准我们之前是敌人？？” “？？”町田弹了一下赤楚的脑瓜，但没有真的用力，只让他触感上觉得痒痒的，“小赤楚，你就没有想过我们是情人的可能性吗？” “你，你在乱说什么啊…最，最多是朋友吧，”赤楚的脸瞬间红了，瞬间岔开话题，“那个啊，上野局长不是说背后灵会吸取主人的能量吗？那个收银员jiejie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很满意于赤楚的反应，町田露出了一种近似慈祥的笑容，“好，等回东京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她的情况吧。” 说话间，一人一灵就到了名古屋大学外碰面的地方，还好，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赤楚的熟人。差不多的进入方式和差不多的内部装潢，赤楚没有再像第一次进东京灵异局那样东张西望的。不过来人带着他们七拐八绕走了半天，最后才停在了一个他们没见过的地方，门口的牌子赫然写着“监视中”。 “这就是那个恶灵逃出来的地方。”接待他们的人姓中村，职务跟东京的小野塚差不多。 “它之前被关押在这里？” 中村点点头，“是的。” “关在这里却没有更多详细信息？” “是的，”中村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它是二十多年前被关进来的，当时都是登记的纸质材料，管理也比较混乱，后来重新整理时局里遗失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它的资料。” “是吗。”赤楚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句，他和町田默契而短暂地对视了一下，眼神中都充满了不信任。 “是的，而且那家伙逃走时还破坏了我们特制的监视系统，你知道，普通的监视器是无法拍下灵体的，那些东西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呃，总之，你可以先在这里试一试你的感应力能做到什么程度。” “好。” 赤楚暂且抛开所有的疑虑，专注于眼下的事。他从包里拿出alpha－4——这样叫起来比法器更时尚一些，同时开始回忆手册中被自己仔细研读过的感应力章节内容。他俯下身将右手手掌和地面相贴，左手则cao控alpha－4调出对应的符咒，将精神力全数往掌心灌注。 不多时，他的耳畔响过“轰”的一声，一些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闯进了他的脑海。 “闪回！”中村低呼道。 赤楚的眉头紧皱，额头落下了豆大的汗珠，陷入了场景闪回的影响中，町田担忧地望着他。 几乎是瞬间，赤楚就明白了邪灵究竟为何物。那是一种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看了都会感到恐惧和厌恶的形象，那团庞大到吞噬一切的黑暗背对着画面，却依旧充满威慑力。它喃喃低语着什么，随后便冲破灵异局的禁制，往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去了。而赤楚无比熟悉的双亲的身影也正追着它的方向而去。 “鹤舞公园。” 赤楚从闪回中脱身出来，倏然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重复了一遍邪灵口中喃喃念着的地点。 正当季节，数千株樱花在鹤舞公园内争相盛开，但赤楚完全无心欣赏，儿时父母经常带兄弟俩来这个公园玩的记忆只会更加刺痛他的心。 他风风火火地拖着町田径直来到鹤舞公园中那个带着些西式建筑风格的圆顶凉亭处，所幸这个点公园里的游人不多，并没有谁注意到他的莽撞。 “直觉告诉我，他们曾在这里战斗过。”赤楚低声对町田说道。 町田会意地点点头，将中村刚才交给他们的一种粉末在凉亭周围施洒了一圈——当低阶除灵师执行任务难以避开人群的时候可以用上的道具，能辅助加固周围的结界，不至于把除灵的内容暴露给普通人。 赤楚这次有了点经验，故技重施没有再让他很辛苦。他沉稳地盘坐在地上施法，眉眼间已经初现除灵师该有的模样。他的眉心浮现一点荧光，蓬松的头发被平地施法带起的风微微扬起，经过一小阵闪回，他缓缓地睁开眼。 “我猜测的没错。他们在这里打了一场，”赤楚沉吟道，“我父母负了点伤，让那家伙又逃远了。我这次看到了他的眼睛，狭长而猩红，但其他面部特征都被黑雾遮盖住了。” 正在一人一灵思忖着怎么进一步调查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声把他们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随即地面上便凭空冒出了一个老头模样的灵体。看起来反而是他被吓得更严重，直接大大地哎了一声。 “哎？？？哪家的小子无端扰人清静？”老头揉了揉眼，“除灵师？？” 赤楚的眼睛立马亮起来，正愁没有线索呢！他上前一步，迟疑地打招呼：“这位…地缚灵？”没有判断错的话，半截身体在地下无法脱出的大概率是地缚灵了。 “嗯…”老头捋了捋自己不存在的胡须，“不错。” “太好了！跟您打听点事可以吗？” 地缚灵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想从老朽这打听可以，但需要先满足我的愿望…” “等等。”赤楚先摸出自己的alpha－4对着他扫了一扫，虽然没有主动发出警报应该代表他是安全的，但小心些总没有错。 一切安好，赤楚松了口气。 “…您有什么愿望？”赤楚虽然很着急，终究还是耐着性子问，把那句“你是什么辣鸡寻物解谜游戏的NPC吗”的吐槽压了下去。 “我…” “喂，”町田看出了赤楚被强压着的不耐烦，决定扮个白脸给这老家伙施点压，以免他看着赤楚这个新晋除灵师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条件来，“别磨磨唧唧的！” 町田扮起狠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地缚灵竟被他那张脸吓得一哆嗦。 赤楚很有默契地扮起红脸来，佯装斥责了町田一句“人家毕竟是老人家”，町田立刻乖顺地飘到一边，这画面在旁人看来便不敢再小觑这么个看起来仿佛很菜鸟的除灵师了。 “没，没有。你先问吧。” “好。”赤楚便把那个邪灵的样貌形态描述了一遍，问他近期是否有见过。说着说着，地缚灵便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又钻了半个身位到地面以下。 “见，见过的。哎呀，老朽正是为了躲避那天的战斗，才敛了气息躲到如今啊。” 问对人了，哦不，问对灵了。赤楚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那你可知道那邪灵是什么身份？以及他们后来往哪里去了？” 地缚灵见眼前的小除灵师竟然在追捕那样可怕的家伙，顿时也不敢再怠慢，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说起来，我在多年前还真见过那家伙。约莫是明治末期的事了。老朽本一生行善，却在此处被流寇所杀，再醒来时就成了这副模样，无法离开此地，那时公园都还没建起来。后来那家伙便来到了这里，当时他虽已邪气缠身，却不像近日见到的这样暴戾，甚至还跟老朽讨论哪一株樱花更好看一些呢。” 那家伙竟然存在了这么久！赤楚心下一惊，知道这个对手当真不好对付，又问道：“那您知道他这次去往哪个地方了吗？” “唔，老朽无法离开这里，只知道大概方位…哦不过，我跟周围其他的地缚灵由于土地的连结，时不时能交换一些信息，我或许可以试着问问大家。” “太感谢了！那…” “这确实需要一些时间…除灵师大人，您看，莫不如先帮我完成心愿吧？” “好。”赤楚这次答应得很是干脆。 “其实，老朽只是想要一枝池塘旁边的樱花罢了。” 赤楚突然觉得刚才跟町田一唱一和吓唬人家太不厚道了。但在公园里折花枝总不是什么太光彩的行为，赤楚便站在旁边望风，支使町田偷偷折了一枝回去。 地缚灵近距离地嗅了一下那枝樱花，仿佛都更荣光焕发了一些，“好久没有这么近的看樱花，也好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哈哈，刚刚转了好几道，还真帮你打听到了那家伙又去了哪里，不过…” 赤楚还以为他又要提条件，没想道他接着说道：“那家伙…和两个除灵师一路缠斗，他是犯了什么很重的事吗？当年我也算和他有一面之缘，他说起过是想找一枝最美的樱花送给爱人呢。我总觉得他不像…哎算了，我说多了，谁还没个亲人爱人呢？你们除灵司，哦不除灵局能公正处理就行。” 赤楚沉吟不语。 “罢了，我也算为那家伙说过几句话，我无愧了，”地缚灵叹了一口气：“你们去岐阜吧。听说那家伙离开名古屋后，径直去了郡上八幡。” 夜晚，赤楚把今天的调查结果跟小野塚同步后，躺在自家床上发呆。他虽然很少回来，但房间总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副随时准备迎接他的样子，想到这里，又想到下落不明的双亲，他内心顿时抽痛起来。 “町田？” “我在。”背后灵尽职尽责地飘在他旁边，随时回应着。 “谁还没个亲人爱人呢…你说，为什么听起来那样有血有rou的…人？最后会变成邪灵呢？” “一念，”町田徐徐吐出一个词，“一念成圣，一念成魔。人心其实很脆弱的。” “町田你呢？” “嗯？”町田对上赤楚往上望来的视线，看到他目光灼灼。 “你在遇到我之前，是什么样的灵，或者是什么样的人呢？” 町田温柔地笑着，“我也不知道哎。但我从最初一醒来，就在你身边了，其他很多事情我也没想过。” “你不会好奇自己以前的生活和记忆吗？” “那些东西忘掉就忘掉啦。记忆的话，创造新的不就好了。” “真的吗？” “真的。” 赤楚在町田温柔的声音中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