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二人回到宅子后即刻就被苏老爷传到大厅去了。 宴与朝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容不得多想,二人已经到了大厅,苏客逍一脸迷茫“爹,你喊我们来做什么?” 苏老爷面上平静,和颜悦色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上午的时候藏宝阁失窃了,想找你们问问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没有啊。”苏客逍摇摇头。 苏老爷显然不是想听苏客逍的回答“我听说宴公子一大早便出门去了,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什么陌生的人?” “没有。”宴与朝平静道。 “是吗,那倒是不巧,丢的正是宴公子想看的那双无极影刃,实在是可惜……”苏老爷面色沉痛,但余光却在瞄着宴与朝,俨然话里有话的样子“只是无极影刃实在是珍贵,我也不是说怀疑宴公子,但是能否说一说你一大早都去做什么了?” 宴与朝有些难以将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蔼的人和石门里看到的人联系起来,但从心底有些反感,见他话里有话,镇定道“练刀,出去看病,没了。” “宴公子,烦请说的详细一些。” 宴与朝面色有些不悦,正欲开口,苏客逍突然打断“爹,他上午都和我在一块,齐家那个二少爷又来找我麻烦了,还是宴五替我解的围,吓得他都快尿裤子了。” “哦?”苏老爷眉头一皱,果然对宴与朝的疑虑消了大半,面有愠色道“他怎么还敢找你麻烦,上回他爹说了会严加管教,怎么还是如此?” “不知道啊。”苏客逍委委屈屈“说的可难听了,还要把我抓回去,幸亏宴五在。” 苏老爷皱紧的眉头略微舒展,看着宴与朝,心中的怀疑也散去几分,略带歉意道“抱歉,宴公子,我并不是要怀疑你。” “无妨。” * * * 出了大厅,苏客逍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一声不吭跟着宴与朝回了客房。 宴与朝也看出他的变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他要进房门前拦住了苏客逍“我想一个人调息一会。” 苏客逍却不接他的话,冷硬的越过他,进了房里。 他背对着宴与朝,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语气极为失望“宴五,你上午去做什么了?” “随便逛…”宴与朝还想拿上午的说辞应付过去,却被苏客逍颇为气愤地打断。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 “……” 可回答他的只有沉默,苏客逍又急又气“你说话啊?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当做过朋友?” 宴与朝惊愕抬眼,目光落在他顶戴的发冠上,是银质的,上面雕着纷繁复杂的花纹,还嵌了一颗通透的白玉,一看便是寻常人家用不起的发冠,但是宴与朝忽然明白了,苏客逍说的二人很像那句话。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宴同暮和他是朋友。 他送自己亲手雕的骨笛,指点自己用蛊,日夜不离。 可不是这样的,他也想过相似的问题,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问出口。 “你接近我是不是就是为了无极影刃,我问你,如果那日在客栈,我不是苏家少爷,我家里没有无极影刃,你会不会救我?” 宴与朝仍是沉默。 良久,他艰涩道“朋友不是这样当的,不是说一起吃喝玩乐,一起赏月逛集市,我们就是朋友了。” “那怎么样才是呢?你说啊?你说啊?”苏客逍大声地追问道,但好像也知道得不到什么答案,声音越来越小。 他们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是带着目的,注定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苏客逍哽咽道“你要无极影刃,你就和我说,你救过我的命,你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你的,但你不能……” 宴与朝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因为难过而不断颤抖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 可他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说“无极影刃不是我拿的。” “我确实有去过藏宝阁,但不是为了拿无极影刃。” 最后,他说“不管你信不信,这是实话。” 苏客逍背着宴与朝,克制地压抑着哭声,但已泪流满面,他忍不住地抽噎道“我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谢谢。” 但苏客逍听见那句道谢,已是完全忍不住,心中更加悲切,最后他蹲在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宴与朝不敢去安慰他,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从一开始好像就错了。 从前真心待他的人太少了,离开苗疆之后,身边遇到愿意坦诚相待的人越来越多,他开始逐渐接受起这样的好意,所以也明白此刻的苏客逍,该有多么伤心。 但是他不敢,只得僵在原地,最后转身而去。 他不敢,他连说一句对不起都不敢。 最后他也不知道苏客逍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第一次来到江南后,没有人陪他吃饭,叭叭说着话,然后要带他去哪里哪里看什么,好像往后的日子,他们都会这样快乐一样。 也是第一次,宴与朝杀人有了迟疑,第一次,对他心中执念的归处,产生了动摇。 夜晚睡觉时,宴与朝把艳戮拿出来,放在枕边。 他觉得自己不可以再心安理得接受这份温暖,明天把他还给苏客逍。 然后…… 然后在未死之前赶回明教,也许还有救,也许…能见陆迢最后一面。 他赌陆迢会为了他去求冰魄寒王。 却在睡得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踮脚推门进来。 脚步很轻,像是没有内力的人。 宴与朝佯装睡着,半眯着眼想看看来者何人,却看见苏客逍披着头发,穿着里衣就来宴与朝房里了。 宴与朝心中疑惑,假装闭着眼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结果却看见苏客逍蹑手蹑脚接近他,好像是看见了枕边的艳戮,顿了一下,在他床头站了会,而后慢慢爬上宴与朝的床。 令宴与朝完全没想到的是,苏客逍上了床榻,便开始脱上身的衣服,直到露出白皙细嫩的肌肤。 宴与朝骤然睁眼,摁住他要脱腰带的手“你做什么?” 苏客逍的眼睛还肿着,黑白分明的眼仁看起来时很是无辜,却又直白,甚至有点豁出去的意思“既然做不了朋友,那就做别的吧,都可以,你当我为报恩以身相许吧。” “你不可以。”宴与朝的眼眸渐渐冷了下来“你报恩就是以身相许吗?未免太廉价了。” 宴与朝嘴角漫上一丝讥笑“你这样只会让我看不起你。”却不知道到底是在骂谁“如果你用身体像抵债一样偿还恩情,那也太低贱了。” 似乎没预料到宴与朝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苏客逍一时愣住了,光着上身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有些羞耻起来。 宴与朝松了手,却又贴近他的身体,用冰冷的手缓慢拂过他细瘦的腰间,暧昧却冷漠道“还是说,苏少爷就是这样低贱的人?” 苏客逍从未被如此羞辱过,幡然醒悟,一双眼又盈满了泪水“不是……我不是这样想的,你不要这样想我。” 他既羞耻,又不想宴五这样想自己。 他只是想和他名正言顺近一点,更近一点。 宴与朝见苏客逍醒悟过来,收起眼底鄙夷的神色,替他穿起衣裳。正色道“既然不是,那就不要这样做,不要为不值得的人磨损了你的尊严,你明白吗?” “你为什么是不值得的人呢?”苏客逍视他为救命恩人,视他为大侠,视他为知己,视他为明月。 “就像你说的,我从接近你开始就是为了无极影刃,我不是什么大侠,也没有正义之心,只是一个小人而已。” “可你救了我很多次。” 宴与朝叹了口气,知道说不通“算了…艳戮你拿回去吧,我用不上了。” “为什么?你要离开吗?”苏客逍敏锐的察觉到宴与朝话里的意思。 “嗯。” “你要回去你心中的那个归处吗?” “嗯……算是吧。”宴与朝含糊不清道。 “几时走?还会回来吗……” “不会。” “能不能,再多留二十日,就二十日。”苏客逍哀求道“就算为我,下月我的生辰。” “不行,我从未答应过。”宴与朝无情的拒绝了,想起那日中秋夜的温情,又不忍心,还是解释道“我身体的病,需要回明教治,耽搁不起。” “是因为你身上的寒疾吗?”苏客逍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宴五,你信我,我能让你好起来,真的。” 宴与朝当然是不信这样一个富家少爷能有什么办法,只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客逍急得跳下了床,把桌前的杯子砸碎,用锐利的瓷片割破了手心,复又回到宴与朝身边,把一手心的血递到他跟前。 宴与朝当他是在胡闹,波澜不惊地看着他的脸。 苏客逍把手心的血递给他看“你看。” 宴与朝垂眼去看,惊讶地发现,他手心的血,汇聚起来,在艳红之中,竟隐隐流转着一缕金色。 “我生来不能习武,是因为我的血是火炎之血,所以只要运功便会爆体而亡,但是这样的血是能用来治疗寒疾的,哪怕不行,也能延缓,你信我,宴五。” 夜色下那唇红齿白的少年目光灼灼,满手鲜血奉于他的眼前,宴与朝能感觉到他割开皮rou后涌出的鲜血是灼热guntang的。 “你信我。” 那少年目光急切,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又怕满手的血弄脏了眼前人,又有些畏缩的样子。 宴与朝默默看着那血,良久才缓缓点头“好,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