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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面色不悦,小心笑道:“陛下,其实照臣看来,太子殿下这事儿做得还是很有担当的——明知会惹您不悦,还是给了人家名份,总没有委屈了张家女儿……” “哼,你还帮他说话?”胡亥冷声道:“他倒是没委屈了张家女儿,但是却叫太子妃心里不舒服了。女儿心里委屈,汉王后难道会不知道?” 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儿也就罢了,以太子妃的大度,未必会计较,却偏还是张伯孙女。 张伯一家也算是救太子于危难之中过,只这情分就不比寻常。 赵高赔笑道:“其实太子殿下也知所做不妥,听说这两日都在给太子妃赔罪了……殿下毕竟年纪还轻,又整日跟着老师学些书本上的文章,即便是叔孙通这样的老师,那见识也是万万比不上您的啊!太子殿下由他教出来,又如何能像您看得这般远,想得这般深呢?”他感到皇帝的目光就定在自己脑门上,越发笑出褶子来,柔声细语道:“陛下,您是最圣明的——这师父不行,可不能赖学生啊!” 胡亥失笑,道:“绕了半天,你就是要说叔孙通不行呗?” “哟,可不敢这么说!”赵高夸张道:“毕竟,谁做老师,都比不得陛下您呐!” 胡亥以竹简轻敲着赵高脑袋,无奈道:“你啊!你啊!叔孙通学问是极好的,你不要整天不服气人家。”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赵高的话有道理,他是皇帝,不出意外的话,太子将来也要做皇帝,帝王心术是叔孙通不了解——即使了解也不敢教给太子的。 胡亥起身踱步,呆着脸想了想,道:“太子如今也是快做父亲的人了——朕没想到,他每日除了学习功课之外,还有闲暇去民间猎艳。倒是也到了时候,该叫他熟悉下政务了……” 于是下旨,叫太子泩半日学功课,半日跟随他熟悉政务。 太子泩在张伯家,一时把持不住,与二丫做出事来,于情于理,都得把人领回宫中。 次日回宫,陪伴太子泩出来的蒙氏阿南特意拦着张芽。 “这次的事,是你安排的?”阿南径直问道。 张芽还陷在事情成了的喜悦中,轻飘飘中忽然被阿南一问,没能掩饰好第一反应,慌乱了一瞬,才道:“安排什么?” 阿南只看着他。阿南与太子泩不同,他是局外人,早已从戏中人不够纯熟的演技中看出了端倪。 两人都明白,张芽的第一反应已经出卖了他。 张芽忙拉住阿南,低声急切道:“好弟弟,这事儿我也真是没办法——家里丫头心大……” 阿南道:“我先来找你问,就没打算为难你。” 张芽松了口气,瞅着他,小心翼翼道:“这事儿——你还没跟殿下说?” 阿南平素看起来活泛,其实骨子里却继承了方氏的正直,道:“我自然会告诉殿下。” 张芽脸上血色尽失,知道阿南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性子,只得道:“好,不用你说,我自己跟殿下说——只是,如今我meimei已经委身于殿下,就算要说,也得等我meimei有个归宿?” 阿南思量着,缓慢得点了点头。 太子泩领了新人回宫,自知理亏,去跟鲁元赔罪。 鲁元得知消息后,是心中发闷,腹中坠坠的,不痛却很不舒服。然而见了太子泩,鲁元仍是微笑道:“殿下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张家曾救陛下于危难之中,是您的恩人,自然也就是我的恩人。张家meimei入宫来,既是我的meimei,也是我的恩人。您放心就是了。” 太子泩毕竟还是年少,根本不懂女人心思,闻言喜道:“我就说你是最懂事宽厚的——阿南还说你要生气。二丫——就是张家meimei,是个最质朴的民间女子,你们一定能相处得来!” 鲁元微笑点头,应付过去,送太子泩走后,脸上的笑容便渐渐落寞下去。 汉王后送来的婆子附耳道:“王后说了,您若是不喜新人……” 鲁元垂眸,轻声道:“她若果真是个质朴民间女子,倒也不必把事做绝。”她抚着自己小腹,轻叹道:“他身边终归是要有别人的。且看看。” 太子泩过了太子妃这一关,却始终忐忑于父皇的反应。 谁知道等了半天,并无申饬,反倒叫他入了预政。 从此往后,皇帝与重臣议事,他也可以在旁听着、甚至参与议论了。 章台殿上,左首第一的位子前又加了一个位子,这便是太子泩的所在——皇帝之下,众臣之上。 太子泩参加预政第一日,胡亥笑着向众臣介绍道:“诸位想必都见过朕的儿子——他一向只在学问上用心,竟是丝毫不懂这些政务上的关节,日后,还要仰赖诸君相助了。” 平心而论,太子泩敏而好学。 只在学习知识这一块,胡亥对他还是满意的。 太子泩与李斯冯劫等人见礼,看起来也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太子泩参与的第一桩政务,便是张耳谋反案的审理。 其实张耳一案,基本已经处理到尾声了。 这谋反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虽然张耳一直没有彻底臣服,甚至可以说是有反心,但是他也的确还没露出谋反的迹象。 所谓论迹不论心,真从证据上去审理,张耳的罪名是站不稳的。 太子泩不傻,甚至还很聪慧,翻阅卷宗,便觉张耳这罪名不实,然而看看左右,李斯冯劫等人,都都是确信不疑的模样,言辞凿凿在讨论着该给张耳改封为什么侯爵了。 “太子有话要说?”胡亥留意到太子泩皱起的眉头和犹疑的目光。 太子泩却也有谨慎的一面,初入预政,不愿冒然与众人冲撞,只道:“儿臣先听诸位大人的见解。” 胡亥点头,不去管他。 太子泩翻到最后,自然看到了张耳对萧何所说的话,内心震动,“以九卿高官,也不过是推磨的奴隶——这张耳心气眼界倒是高。” 而胡亥后来回答萧何的话,也记录在卷宗最后。 “朕以一人奉天下,而非以天下奉一人。” 太子泩内心溢出一丝冷笑——皇帝当真虚伪到了极点! 他环顾左右,却见众臣都坐在皇帝之下,一脸肃穆等待皇帝的指令。 忽然,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涌上了太子泩的脑海。 若父皇果真只是个虚伪小人——为什么这些智多近妖的臣子们在他面前,都温顺如羔羊? 太子泩坐在底下首位,仰望着高台上的皇帝,剥除了父子的身份再去看至高无上的皇帝—— 他犹记得流落民间,寄居张伯家的日子,那时候,坐在上首的男子是如何从流亡之地杀回这宝座之上的呢? 正当盛年的男子端坐高台,眉间有浅浅的褶皱,俯视的目光却如两束强光,扫来便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