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六十一年春枝桠
“想我了吗?” 沈知淮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的,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房间里安静,所以当他出口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尤桠靠在沙发角落抽烟,烟灰落在缸儿里,单手反复摩擦着他那个旧的不能再旧的打火机。听见他开口的瞬间,动作随之一僵,却还是反问道:“嗯?” “想我了吗。”沈知淮笑了,不厌其烦地重复。 也是第一次,她算是好好思考他的问题吧,总归最后尤桠点头了,她掐灭烟,冲他摆摆手,“过来一下呗。” 沈知淮起身,在她面前站定。尤桠指了指角落里那束鲜花,轻声念道:“送你的。” 他不明所以,诧异望着那束开得正盛的花,“为什么送我?” 尤桠偏过头,攥着沈知淮的手腕,把打火机放在他掌心,在他手上轻点了几下,看着角落的花,“早就想送你的,一直都没机会。” 她似乎觉得自己可笑,继续说着,“有次送晚了,所以想着,下次说什么也不要迟了。” 于是每天都换一束新的,等你过来。 她没有再讲下去,但沈知淮忽然就明白了。那年的毕业典礼,学校门口,他看见的车,除了尤桠还能是别的什么人。 他嘴角轻颤,想要对她笑,后来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尤桠又要骂他神经病了,大概。 “今年冬天挺冷的。”沈知淮说。 尤桠笑了,将他揽在怀里,“冷吗?我怎么不觉着。”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眸,“还是我们分开那年冷,可能也是在雪地里冻怕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表情轻松,似乎那些故事就没发生在她身上似的。 沈知淮牵过她的手,两人十指紧扣,他和她亲吻,寸寸描摹她唇间的形状,不知道想起什么,他忽然笑了。 “笑什么呢。”尤桠不留情面地戳破他。 “想起我总是把你嘴角咬坏。”沈知淮边点着烟边自顾自的说着,“知道为什么吗?我总以为,这样但凡别人看到,就会知道你有男伴,能离你远点儿。” 可能他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特好笑,说着说着被一口烟呛到,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尤桠啊。”沈知淮靠在她肩膀上,低声念叨,“如果有一天,你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你会不会认出我啊?就算我不认识你,你要也来找我,行不行。” “不行。”尤桠摇头,接过他手中的烟,嗤笑道:“你不认识我,我还找你干嘛,咱俩该干嘛干嘛。” “真的?”沈知淮抬眸。 尤桠点了点头,瞥见窗外的落雪,好像是今年的初雪。 “真的啊,咱俩老死不相往来,省着互相伤害。”她的指腹在他唇间摩擦,然后一边笑着。 沈知淮掐了她一把,扭过头,“我不信,你肯定会来找我的。”他的眼眶忽然一下红了,顺势抬起手,悄悄拂下自己眼角快抑制不住的泪花。 “咱俩纠缠到死,多好啊。”沈知淮忍不住调侃她。 “沈知淮,你神经病吧,还越来越严重了,哪天带你去精神科看看。”尤桠气得回骂。 两人嘴上谁也不饶过谁。 于是吵着吵着又滚到床上去,一到床上沈知淮就老实了,尤其被她一撩拨,再一弄,直接就交代了。 屋内的暖气持续散发着热气,他赤裸着上身,在她身下喘息,眼尾通红地求饶。尤桠却没有打算饶过他的意思,一下下把他往死里顶。 两个人身上都出了汗,洗干净之后又躺在床上看剧。 看电视的时候,沈知淮侧过头看尤桠,她真好看,他曾经无数次这样想,就在发愣的时候,她忽然转过头,一脸“你有病”的表情看向沈知淮,“你干嘛看我,看电视。” “电视剧哪有你好看。”沈知淮好像也学会了尤桠的那些漂亮话似的。他瞥了一眼电视上的男星,淡淡道:“前阵子还和他上了综艺。” 尤桠冲他挑眉,叼着烟笑,“怎么,你想让我夸你的那期?” 沈知淮被她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这人说话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当事人的感受,“行,那你夸吧。” 他听见那人无奈叹气。 “沈知淮真厉害。”尤桠仰着头,侧着脸看他,“长得也好看,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 管她是不是真心话,反正当事人现在很爽。沈知淮闷哼一声,凑到她跟前,“被你这么一说,我又硬了。” “欠干?” “嗯,是呗,你知道的啊。”沈知淮眨巴眼睛,笑着看着她。 窗外又开始下雪,外面染上一片白,他好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京华的雪薄薄一层,远没有这边下得漂亮。 沈知淮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世界的她,就是在这样一个雪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当时有没有想到什么呢。都说人死之前,会像走马灯一样,放映一遍自己在这个世界留存过的瞬间。 她会不会怪自己,那天没有接她的电话呢。 “想什么呢?”身边人忽然一句话将沈知淮拉回现实。 “想你呗。” 尤桠嗤笑,“得了吧,你但凡一撒谎,就这死样子。” 沈知淮在龙山呆了好一阵,他是春分那天走的,他记得清楚,尤桠送他来着。在机场,她远远地向他挥手,他知道尤桠是不会离开这儿的。 因为尤萧还在这边。 她的家就在这里。 他说让她等他,等他把这段工作忙完了,就回来,“夏至日吧,等树发芽了,我就回来。” 尤桠笑着说不要,“你说什么土味情话呢,傻逼。” “不要就不要,那我来找你。” 沈知淮笑了,尤桠这人,在口是心非这一块儿,她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终于又回了京华。 沈知淮开始了电视剧的宣传期,那部刑侦片儿播出的那一阵,他参加了多个专访,被网友拍到各种路透,也有节目组邀请他参加选秀类节目的飞行嘉宾,被他拒绝了。 那部刑侦剧爆火。 官微放出了他当拍戏的片花,沈知淮的专业程度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一次采访中,记者问他,是不是在戏开拍之前,特意去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 他无法解释自己确实当过警察这件事情,于是沈知淮撒了谎,他说是,一直对刑侦感兴趣来着,“那时候差点考了公安大学呢。”他最后调侃说,连自己差点都信了。 随着那部现象级爆剧的诞生。 有媒体开始爆料沈知淮的恋情,关于几年前金主的传言再次发酵,甚至有人拍到沈知淮和尤桠的照片,还有那年的采访,沈知淮与尤桠公司解约事件。 舆论不断,而就在那天晚上凌晨两点,沈知淮发了一篇将近八千字的回应长文,然后宣布自己退圈。 连他的老板季乔都傻了。 放眼整个圈儿里,他这篇回应比任何一个官方的回应都有冲击力。 因为太过真实,无关金钱,只是关于一对情人分分合合,终于再次走到一起的故事。 “我也感到万分抱歉,关于曾经做出的不得已的隐瞒。” “所以我请大家也尊重她的个人隐私。” 尤桠的电话打过来,骂他疯了。 沈知淮却笑了,还说关于他是疯子这件事情,她不早就知道吗。 临走之前,沈知淮来见了季乔一面,赔给他违约金的时候,那人愣愣盯着沈知淮很久,最终不知如何开口,还是沈知淮直接把钱打到季乔公司账户上的。 为了赔了巨额资金,他把房子卖了,加上自己这么多年的存款,算是够了。 处理完七七八八的事情,他坐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回了龙山市。 在机场见到早早就等在那里的尤桠,沈知淮笑了,由着她扯自己的手腕,边红着眼睛边骂着他有病,就没见过像他脑子这么不清楚的人。 “我现在是穷光蛋了,怎么办,也没地方住了。”沈知淮只是笑,然后抬起手,缓缓蹲下,给她整理乱掉的衣摆。 他张开手,将对面的人揽在怀里,“还有,我没撒谎吧?” 尤桠愣愣地抬起头,忽然想起他半开玩笑说的那句,“夏至日吧,我就回来。” “不要就不要,那我来找你。” “尤桠,现在我只剩下你了。”沈知淮眼底噙着笑,反复念着同一句话。 真是一件顶好的事情。 机场外面的太阳大得厉害,烈日骄阳,却也抵不过他心间的暖。 终于,好像,落地了,也有家了。 那天沈知淮带着尤桠去了郊外的墓地,然后他给尤桠讲了一个故事,是和微博上那篇长文完全不同的版本。 “你知道吗,尤桠,我曾经做过一场梦。梦见了我是一名警察,很多年,连续很多次,我都会梦见一场车祸,在那场车祸里,你哥尤萧会死。后来,我就遇见了你,和你纠缠到一起,帮你调查你哥的案子。” “可是在我刚查出真相的那天,你就自杀了。” “你临死前给我打过一通电话,可是我并没有接到。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思考同一件事。你那天打给我,是想和我说什么呢?” 沈知淮的眼泪一直掉,他望着尤桠。 尤桠瞪大眼睛,几乎僵在原地,她捂住胸口,始终发不出声音。 半晌,在沈知淮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她却忽然开口了。 “或许是想说我爱你吧。” 沈知淮心脏猛地一滞。 听见对面的人忽然笑了,她抬起手,轻轻抹去他的眼泪,“我爱你,也许是我最想对你说的话了,可能在你的梦里也一样。” 尤桠攥住他的手腕,与他十指相扣。她缓缓起身,目光看向不知道什么地方,“在那里,你叫沈行吗?” 沈知淮点头,自嘲道:“嗯,只是你一直叫我沈知淮而已。”停顿了几秒,他继续说着:“沈行也好,沈知淮也罢,都会爱上一个人,你说,巧不巧啊。” 他听见耳边的风声。 听见夏日的蝉鸣。 听见尤桠在他耳边说,“沈知淮,我爱你。” 他们挑了个好日子,去民政局把证儿领了。在看见他户口本上的“沈行”的时候,尤桠用手轻轻在那上面摩擦,忽然开口说:“沈行这个名字,好像也不错,挺配你的。” “是吗?” 沈知淮攥着红本本,很久都没回神儿来,直到听见尤桠喊他的名字。 “沈知淮。” “嗯?”沈知淮回头。 尤桠笑了,轻轻说着:“我会去找你的。” 时间好像倒回了那天,在江边,在深夜的派出所。远远的,尤桠隔着人群与他对望,周围环境嘈杂,但她似乎眼底就只有他一人。 他忽然想起,那天尤桠曾经说过的话,“尤桠,尤其的尤,枝桠的桠。” 以及那句从未开口的。 “我找到你了,沈行。” “咱俩纠缠到死,多好啊。” 我们就纠缠到死。 就这样,尤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