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关于尤桠
我遇见沈知淮的时候,刚好赶上影视业最景气那几年。 也是巧合,他出现的时候,我正在筹备一部新人电影。女主演是自家公司的艺人,却在找男主角时犯了愁。 自家艺人嘛,帅的不是没有,戏好的也不缺。可就是找遍了全公司,愣是找不到一个感觉对的人。 导演犯难,说实在不行就去市场上挑挑新人。 尤萧也说,要不然你去街上偶遇偶遇。 我当时想,这不搞笑呢,演员又不是菜市场里面的大白菜,哪儿那么容易? 有天,刚好参加一个熟人局,组局的人我不太看得上,但总归还是去了。干我们那行的就这样,哪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 就算真不喜欢,也也要表现出八分喜欢,我大概已经习惯了这一点。 和我哥从小相依为命,也算是白手起家,再到现在在京华市站稳脚跟,靠得都是这二分与八分。 我哥从来不愿意我去参与这些,他觉得女孩子家家,活得平安幸福就行。 虽说我从来不听他的。 小时候我想,都怪尤春盛这个王八蛋,害得我和我哥从小就没了家。 不过长大以后就很少再怨他了。一是怨也没用,二是我快变成他这种人了。 所以见沈知淮的第一面,我就觉得我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慌里慌张的,见我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眼睛还红了,好像想哭,但最后还是憋住了。 于是我问他叫什么名儿。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想着,这是什么风月场上的新伎俩,是开始流行纯情少年了还是怎么。 本来以为就这么算了。 可那天导演问我,合适的人选找没找到的时候,我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那人的脸。我自己也很惊讶,因为我记得他的脸,还有名字,这是在以前大概率不会发生的事情。 于是我去找了他,向他发出邀约。 沈知淮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我不知道他最后是出于何种原因,或者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人。 我不愿意去猜,但他同意了就好,我这样想着。 他试戏的时候我去了,不仅仅是试戏,在开拍以后,我去探了几次班。 他挺有天赋的,看他流泪我也有点想哭,但我已经很多年没流泪了。 他长得好看,沈知淮,名字也好听,知淮。 不像我,我妈是生我的时候是春天,就给起名叫尤桠。 春天的枝桠,她说,就象征着重生与希望。 但她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说,哪儿有重生这么好的事情,如果真的有,我就穿越回去告诉那时候的她,别去找尤春盛,也别生下我和我哥。 是我妈死的第五年,十五岁那年的春天,我开始抽烟。 我在探班的时候,导演指了指沈知淮,对我说,“真的,哪儿找的,他就是天生的演员。” “KTV捡的。”我佯装嫌弃,心里其实挺开心的。 “喜欢?” 导演忍不住又问。 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说的好像不是没有道理,但仍下意识地摇头,“导演,您可别逗了。” 我跑去外面抽烟,就在那短短几分钟,我忍不住想,这个世间哪有那么多真情在,又不是上演人在囧途。 但仍然觉得挺可悲的,在这个圈儿里,谁会说真心话呢。 除了沈知淮。 杀青宴的全程,他都看向我这边,那天吃的火锅,烟雾缭绕里,他与我对视,这一次,先低下头的却是我。 我承认我慌了。 事情的发生都让人难以预测。 然后在回去的车上,我和他做了。 我在那刻,觉得我爱他,我以为只是在那一刻,欲望与爱再难割裂。 所以我逃避了。 之后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沈知淮。 我一个人去看了《青城》。片尾曲是沈知淮唱的,于是我等到了电影散场,看见电影拍戏间歇的花絮,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酝酿情绪,摄像机对着他的瞬间,他忽然抬头。 刚刚好,那首歌就唱着:六十一年,春枝桠,终敌不过,亏欠更多。 我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想起那天zuoai的时候,我把他压在身下,他不反抗,只是配合,结束的时候,他问我,“以前你是什么样的?” “我?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时候我想问,在你的心里,我又是怎么样的人呢。 忽然觉得,我们之间好像隔了好远,那远就好像是,在两个世界。 我找借口去了朋友开的手工店,说想做一个礼物,给一个人。 “爱人?”他问我。 我手一抖,刀子把手掌割破了,血涌出来,我抬起头,却否认道:“不是。” 有点想见沈知淮,想把礼物送给他,所以跨年夜那天我就组了个局。 我觉得自己真的可笑,为了找借口见一个人,做了很多让人觉得荒唐的事情。 可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如此。 惦记没道理,心动没道理,爱也同样没道理。 所以他在收到我礼物那瞬间,他是惊喜的,我也曾为这短暂数秒而觉得,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糟糕。 忽然想听沈知淮亲口唱那首《六十一梦》。 大概是阴差阳错,他去演了《听风》。我承认在那一刻,我有点后悔了。 如果当时没有遇见他就好了,如果当时他没有演《青城》就好了,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沈知淮演戏是自我消耗型,非要把自己的全部情感投入进去才肯罢休。导演说过了,他却说可以再好一点。 一遍一遍,在电影最高潮那场戏,他靠在墙角流泪。 “我们之间扯平了。” 我忽然想抱抱他,于是真的那么做了。 沈知淮发烧了,他醒来之后问我,“我死了你会不会哭啊?” 我说不会。 我怎么会哭呢。 不会的,我这样想着。 我没再往下想,因为我被推着一直向前走。 家里出事儿了。 当年我妈那案子,是尤译从中作梗,教唆手下在关我妈的那精神病院做的餐食里,下了大量的抗精神类药物。 当时尤家涉黑势力规模庞大,买通了当地派出所的警察,把这件事压了下去。这几年一系列政策,才把前几年的旧案给翻了出来。 然后尤译逃了。 警察继续追查,我和我哥一同前往龙山市。 牵扯巨大,尤家自此一落千丈,我和我哥被列入调查。 也就是那阵子吧,我接到了沈知淮的电话,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有那么忙吗。” 我想告诉他,我或许回不去了。 “实在不行,我多演点儿电影,赚的钱都归你,反正你是我老板。” 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几乎点烟的手都不稳,但我还是答应了他,我可能没办法拒绝沈知淮吧,也许吧。 我哥说我爱他。 我说我怎么会爱他,我这么烂,大概一辈子也学不会爱一个人。 我哥说,不会爱人的人才最会爱人。 “那你爱过什么人吗?”我问他。 他看了看我,笑了,说没有。 “那你还瞎说。” 我不信。 也许真的是上天庇护,我和我哥在跨年夜的前一个晚上走完了七七八八的程序。 我说我得回去一趟,我哥说你去吧,别给自己留遗憾。 我说别搞哲学那一套,人这辈子的遗憾太多了,哪能没个遗憾呢。 因为提前一天,机票买不到,高铁更是。 我在车站等着,最后买了张火车票,10个小时46分钟。我记得清楚,因为这辈子就没做过这么长时间的车。 还是硬座。 到沈知淮家门口的时候,我几乎累得走不动了,但仍然假装镇定,跟他开玩笑,“特意从大老远赶过来的,不会不让我进来吧。” 我想和他接吻。 我好想他。 就仿佛是飞鸟找到栖息地,我拥抱了沈知淮。 我们在下着雪的跨年夜zuoai,我想,那时候还挺浪漫的。 但我们还是分开了,事实上也不是分开了,是我们根本就没正了八经的在一起过。这几年一直都在互相耗着,对谁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我看见他手里的打火机被他丢在雪地里的瞬间,心脏还是猛疼了一下。 好像我俩之间那一点希望就彻底熄灭了。 那天我在雪地里面找了整晚,把那破玩意又捡了回来。 下了一整晚的雪。 也是那天晚上,我哥出事儿了。事实是,尤译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对了。 我哥后来进去之后,跟我讲了尤译那天来找他,把自己下药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坦白了,后来我哥就捅了他。 我说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尤萧怎么那么傻,怎么可能那么冲动。 还是队里的警察告诉我,那天尤译用污言秽语辱骂了我,才把我哥彻底激怒的。 我对着那层薄玻璃和我哥对视,他笑了,说干嘛,别哭了。 他说你不是想问我,爱过什么人吗,“其实,我没爱过什么人,我心里只有我meimei一个亲人。” 我说,我不想听了,尤萧。 “以后,想做什么做什么吧,千万别走极端,也别站的太高,太累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应该继续承受老一辈儿带来的痛苦。” 尤萧拿起电话,说着最后一句话。 我说,哥,我没有家了。 尤萧笑了,用口型说着,“我就在这里呢。” “那我等你。” 我走出监狱的瞬间,忽然觉得,那年的冬天好冷。 手里的打火机把掌心硌出了印子。 外面还在下雪。 后来我在离监狱最近的区买了一栋洋房,说是洋房,但已经很旧很旧了。我却觉得,那应该是我的归所,只要我在那里,我哥就在,家也在。 在那里度过春夏秋冬,忽然觉得自己活过的二十几年就跟电影似的。 只是很想沈知淮。 挑了一个好天气,我一个人跑去爬仙寓山。在下山的时候,路过那里的游客拍照地,我忽然想拍一张照片,就那座山吧。 “老板,你帮我写吧。龙山市仙寓山。” “就这几个字?” “嗯。就这几个。” 五天后,我知道是他的毕业典礼,我从龙山赶来京华。 我一个人坐在车里,远远地,看见他在一片热闹中,接过了一束花。 我瞥见车里面的那束花,最终还是没送出去。 我始终找不到任何借口。 隔着人群,我无声开口,“毕业快乐啊,沈知淮。” 可惜他听不到了。 也挺好。 别再和自己纠缠,也别再重蹈覆辙。 我想亲口和他说我爱他,可是再也没有身份,也没有理由。 我又回到了龙山市。大概要在那里过完下半生,大概再也不会和沈知淮见面了。 或许是缘分,也或是孽缘,我这样想着。 在那天,像很多次那样,我一个人来到江边,远远地,望见一个背影。 几乎瞬间,一切死去的,早早被埋葬的记忆仿佛在那一天全部重生。 我仿佛听见时针倒转。 是在做梦吗。 我站在路灯下,看见那人缓缓转身。 就在对视的一瞬间,我几乎掉泪。 “尤桠,我再问你一次,你爱不爱我?” 沈知淮,你知道吗。 在你看不见的时间里,在无数次真假未知的答案里,其实都藏着一句真话,你还想听我说吗? “爱。” 我很爱你。 胜过任何人,超过所有时间。 我爱你,沈知淮。 番外 完